他們都說我是一個孤獨的人。
一個人生活。
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上班。
一個人下班。
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活著。
他們都說我是一個孤獨的人。
但我不是這麼認為的...
你離開，已經有四年之久了...
時間並沒有淡化我對你的思念，我依然還清晰記得你的笑容，你的聲音，你的撒嬌，甚至是最後一刻在我懷裡漸漸失去溫度的感覺，一秒都沒有消散過...
因為你是我一輩子怎麼都抹煞不了的印痕。
你曾說過要我好好的活下去，再找一個人去愛他，疼惜他，一定要幸福快樂。當時微笑著對我說這句話的你，那笑容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可我已經用盡一生所有能愛的力氣去愛你了，怎麼還有能力去愛別人?倘若你的影像還如此清晰的在我腦海裡揮散不去，那麼誰又能設法取代你的地位...?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深怕忘掉你的一切，對別人我又該如何付出儘管些微的心力。
顯然對我來說，任何人是無法滲透我心臟裡那被你啃蝕掉的，最重要的部分...
失去努力的目標，生活其實早已索然無味。
如果說，我用了13年時間是為自己而生，那麼而後20年的年華肯定是為你而活，直至剩下的光陰將為你蹉跎到老。儘管你那跟上帝借來的時間無法等到我為你與他抗衡好留下你在我身邊...
你的離開，我只為過一件事慶幸，那便是你將不會遇到因為我早一步離開而傷心難過的可能，這苦痛我嘗的刻骨銘心，怎麼捨得讓你獨自去面對...
只是啊...偶爾我還是偷偷會想...再一次就好了...希望能再抱抱你...就一次也好...真的...一次也好...
可現在伸手所能觸碰到的所有，都沒有你。
"赫宰，又忙到忘了吃飯!我可要生氣了!"
"赫宰，是不是又沒睡好?"
"赫宰，怎麼又睡在床邊?"
幻覺與夢境總是時不時的交差出現你對我叨唸的模樣，一臉氣呼呼的模樣依然令我覺得逗趣，好想再多做些惹你生氣的事，然後再讓你生氣的對我吆喝。
「呵...」自嘲笑了笑，如今就算我怎麼為所欲為，也無法瞧見你為我擔心的模樣了，再無奈也只能重複那記憶的影像...一遍又一遍的...
然後，日復一日。
「醫生!你要跳下去嗎?」突然的聲音，阻止了我躍上天空的衝動。
我轉頭，一位身穿我們醫院病患用衣服的女孩站在我面前。
「你是李赫宰醫生吧?」
我沒回答，只是看著她，她的眼睛讓我想到東海。
「我可是你的病患喔!在還沒醫好我之前，你可不能死!」
聽著她的話，我看了一下他手腕上病患用的手環，上面寫著李恩海三個字，是我三天後準備要跟另一位醫師一起手術的病患。
起先聽到這名字時我也嚇了一跳，因為東海曾經說過若我們倆能一直走下去，那麼就領養個小孩，名字他要娶做李恩海...
只可惜我們設想的未來沒能走到那地步。
「我沒有要跳下去。」我敷衍回答，這女孩的病歷我看過，成功機率一半一半，主治醫師其實是另外一位，我只是做輔助的醫生而已。
早在東海離開之後，我就沒有當過誰的主治醫師了。
「那就好...」女孩狐疑的看了我一下後，說了這句話。
「就要開刀的人請趕快回病房休息吧。」我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名字和眼睛的關係，總覺得和東海有幾分相像...
「不要啦...拜託!一下下就好了!待在病房裡面悶死了...我只會在這裡，不會亂跑的。」
她趕緊走到天台所放置的椅子上，坐的好好的，對我笑了笑。
一瞬間我彷彿又看見東海了。
當時的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總是求我帶他到天台上逛逛，說是要看看天空，每每時間一到要拎他回去了，就硬坐在椅子上央求，那模樣可愛的令我無可奈何。
想到這，我嘴角不禁微昂。
「喔!醫生你笑了!哈哈!」
我收起了笑容。
「又變回撲克臉了....」
「妳自己小心點，我先回去了。」
「等等啦!」
那女孩捉住了我的長袍，阻止即將要離開的我，本來不耐煩的想甩開，但當我回頭看見她皺眉頭的表情，我彷彿又看到東海...
他的眼神...真的跟東海一模一樣...
頓時愣住的我也做不出什麼回應，那女孩就繼續拉扯我的白袍要我坐下。
「陪我聊聊天!安撫病人的情緒不也是醫生的工作嗎?」
聽著這話，我又愣了...
因為東海也曾這樣說過...
「東海...」我不自覺的喊出了你的名字。
「咦?東海?」
「不，沒事。」
「是你那過世的戀人嗎?」
「咦?」我疑惑他怎麼會知道。
「醫院的護士姐姐都在說喔!說你在戀人過世後就封閉自己，對任何人事物都毫不關心的，活得就像機器人一樣。」
聽著她的話，我只是看著前方，不想做出任何反應。
「機器人醫生，如果你笑一笑，那個叫李東海的人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我眉頭抽動了一下，我並不希望東海跟我的事從毫不相干的人口中說出，儘管她只是一個小女孩。
「像我們這種人啊，最怕的根本不是手術，而是留下來的人會傷心!不過還好，我沒有人會替我難過，哈哈!不然我要是留下奶奶跟你一樣這麼痛苦，我一定也會很難過。」
「小孩子瞎說什麼...」聽著她的話我有點吃驚，不過十幾歲的女孩，想法就這麼開闊....
突然我鬼使神差的想起東海離開前對我微笑的模樣...
我總對著他說，別怕，有我在。但其實他一次也沒有在我面前表現過害怕的樣子...真的，一次也沒有...
他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手不自覺握緊。
「所以你能打起精神就好了!那個人一定也會很開心!」
起身，我丟了一句自己小心後，不顧身後的女孩，逕自離開了天台。
或者應該說，我是落荒而逃的...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懂...可我就是無法停止這份思念...
那像個毒一般，侵蝕我的全身，極盡啃蝕殆盡，讓我沒有任何力氣對任何事物提出關心，讓我連碰觸著自己心臟的時候，都感覺他是冰的...
如果能忘記你就好了...如果能放下你就好了...可我捨不得啊...
提出了早退，我自身回到家裡，開了燈，癱軟的坐到沙發上， 仰著頭盯著天花板，然後又讓你的身影一點一滴的侵蝕我的腦袋...
「東海...」求求你...出現在我的面前吧...好嗎?
摸索了一旁的公事包，我從裡頭拿出了每日都要閱讀的冊子...
那是你離開後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你的日記...
"今天李赫宰又捉弄我了，抓著我的手說我怎麼就像個女孩子般，就連臉蛋也像女孩子，我可是男人耶!臭傢伙!"
"赫宰今天偷偷帶了我最愛的甜點來!嘿嘿~只要使出撒嬌的絕招我就知道他一定拗不過我的要求!晚點再叫他帶我去天台!"
"今天醒來又看到赫宰為了照顧我在我身旁睡著了，看著他眼睛下的黑眼圈，真希望他不要這麼累...若我也能為他做些什麼事情就好了..."
"赫宰看起來好累...一定是因為我..."
每一頁，每一行，每一字，提到的幾乎都是我的事，你連到生命的最後一天都用盡你僅存的力氣在愛我，我怎麼能抹滅掉你，為了你我努力的在過活，可是東海啊...沒有你的每一天都是煎熬與折磨，我該怎麼平復對你的想念...
為了讓你安心，要幸福快樂的活著，這道理我懂，但我多不想懂...
拿起一旁的安眠藥罐，我將嘴巴張開對著瓶口，可是臨倒之際，我又猶疑了...
"好好活下去..."
你的微笑的影像又在我眼前模糊出現，我拿下瓶子，倒出一個放進嘴裡後，拿著日記走到臥房躺到床上，抱著日記，然後等待藥性帶我睡去。
若能夢到你就好了...
這樣奢望的生活...
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機器人醫生!你來啦!」背後突然一陣重量襲來，我轉頭一看是昨日遇到的那位叫恩海的病人，正趴在我背上，頓時間我有種領域被侵占的感覺。
起身，我甩開她準備離開。
「機器人醫生!等等啦!如果是因為我昨天說了什麼失禮的話，我跟你道歉!你等一下啦!」
恩海跑到我身邊抓住我的白袍，但下一刻突然臉色蒼白蹲下!我這才意識到她也是心臟病患著，趕緊將她扶到椅子上休息。
「妳在幹嘛啊!自己有心臟病還用跑的!」檢查了一下他的脈搏，見她呼吸正常，慢慢又回復到正常的樣子，應該是沒什麼即將發病的徵兆，我才安心了些。
「呵，誰叫你一見到我就要走!」
看見她對著我笑，我又想起了東海...
或許這該歸咎於她有一雙跟東海很像的眼睛吧!
我沒有再離開，就坐在她身旁，只希望她不要像昨天那樣說出擾亂我心思的話就好。
「呼!好久沒跑到步了耶!感覺好特別~」
「既然能說出不想讓留下的人傷心的話，就小心自己的身體!」
「沒有人會替我傷心了啊!」一聽到這話，我想起了恩海昨天說過的話...
「妳奶奶呢?」
「兩個多禮拜前過世了...」
恩海真的沒有什麼難過的表情，只是看著前方，不免為她同情，我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她一驚，轉頭看了我好一會，又對我笑了。
「呵...好久沒人像這樣摸著我的頭了!」
看著她，我又想起了東海，他還活著時，我也常像這樣摸著他的頭...
「沒人替我難過也好啦!我做手術就不會擔心了!」
「說什麼傻話...妳奶奶即便離開，一定也很擔心妳...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
頓時我愣了...因為她的問題，因為剛剛我說出的話...
收回了自己的手，低頭想了又想，我笑了自己一下。
是啊...我不是最應該懂的嗎...
「今天跟機器人醫生說了好多話!真開心!呵呵!你多說點話比較好，人感覺也會比較有生氣!機器人醫生，你要多珍惜在這世上的時間，好好的過生活，因為這是神賜予的恩典喔!」
我不禁輕笑，若是恩典，為什麼要給上一個期限來造成痛苦?
「不認同啊?」
看她表情，似乎對我剛剛那輕蔑的笑聲有些不滿。
「無法...」我看著天空，又想起了東海的笑臉...
「他還活著啊!」
我有些不懂，稍稍把眼球轉動了一下，瞄見恩海也跟著我望向天空...
「還活在你的心裡!所以你難過他會跟著難過，你悲傷他也會跟著悲傷，你痛苦...他也會跟著痛苦...」
恩海的這番話，讓我疑惑皺起眉頭直直看著她。
「你要幫他活下去!知道嗎?」
她突然站到椅子上，用手指指著我的鼻頭，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我看得不禁覺得好笑，然後又想起了和東海小時後嬉戲的時光，他也常常對自己頤指氣使的...
「那麼就是我會為了奶奶活下去，你也要為東海哥哥好好活下去!約定好囉!」
她突然抓起我的手，硬是做了打勾勾的動作，我笑了一下，真的跟東海一模一樣...
「吶!醫生，你時在是太瘦了!有沒有好好吃飯啊?還有你的黑眼圈，你有在睡覺嗎?」
我盯著恩海，又是一陣恍神，似是又看到東海，回神過後，我自嘲的笑了笑，最近幻覺真的是越來越嚴重了...
「機器人醫生!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會替東海哥哥看著你的!就這麼說定了!」
「呃...我...」
「記得喔!我要回去了!這個給你，掰掰!」
恩海塞了兩個糖果給我，我都還反應不過來，她就自顧自的離開了...看著手上的糖果，我笑了笑，還真是個奇怪的女孩...
回到了辦公室，我又翻開冊子，一篇篇翻著東海寫下的回憶，一次一次的回億，一遍一遍的想念，然後闔起，看向窗外，就這樣空想了好一會...
「李醫生，要替您準備中餐的飯盒嗎?」
回過神，我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護士，儘管我每次都回絕，她依舊每天會來向我詢問...
瞄了一眼桌上的糖果，想了會...
「好，幫我準備一個吧。」只見她似乎很欣喜的點點頭，離開了。
我摸了摸桌上的日記本，露出淺笑...
知道嗎...這是為了不讓你擔心...
起身，我走向醫生的用餐室。
雖然吃不了全部，但也比平常多吃了好幾口正餐了，收拾好後走向辦公室，我赫然發現那門竟開著，疑惑的走上前，看見恩海那孩子竟在翻我的日記本。
「妳在幹什麼?」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啊?對...對不起，我進來看見你不在...」見她一慌，竟將手中的日記本掉到地上，我趕緊甩開她，把地上的本子撿了起來。
「出去。」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
看她慌張的跑了出去，我趕緊將門關上，鎖上。我知道她一定被我嚇著了，但我管不著，我只擔心著我手上的日記本，那東海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我唯一僅存的生存意義...
順著門滑落我坐到地上，緊抱著日記眼淚竟不自覺的落下，我暗自啜泣...還想著為你好好活著的，怎麼一遇到關於你的事情，我又這副模樣了...
"碰!碰碰!"
「李醫生，不好意思，你在嗎?李恩海那病患現在必須要馬上進行手術，請趕快到手術室準備。」
聽著門外著急的聲音，我回過神，手術?難道是因為剛剛...?二話不說的開啟門，我奔向了手術室。
一進到手術室，看著恩海蒼白的臉龐，不知為何的我又再度想起了東海...想起了他要離開的時候...
我趕緊平復內心被牽動的情緒，抑止顫抖的雙手，開始輔助主治醫生。自從東海離開過後我便不再祈禱了...若他到最後還是要奪走我最心愛的人，那麼我祈禱有什麼用呢?可手術的過程中我竟不斷的祈禱...祈禱這次的手術成功，祈禱與恩海的約定...
不是說好了都要為重要的人活下去嗎?妳活下去，我也會好好的活下去...要為那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那個人...好好的活下去啊...
手術是順利的完成了，走出手術室，我鬆了一口氣，脫下了手套跟口罩，為總算沒造成遺憾而慶幸著...
「還好心臟及時送到了，這女孩都昏迷兩天了，再晚一步就來不及了。」
正脫下手術袍時，我聽見身旁的醫生跟護士的對話，心裡一震。
「等等，恩海昏迷了兩天?」
「呃...是啊...赫宰啊!每天檢查的文件都會送到你桌上的，你是不是又沒看了，唉...不是我要說你，你也差不多要...喂!喂!我話還沒說完啊!」不管身後的聲音，我快速的跑向正被移動至加護病房的恩海，如果這兩天她都是昏迷的狀態，那這兩天跟我說話的人...
「東海!東海!東海!」我找到恩海，抓住她的肩膀，不斷的叫喊...是你...一定是你...你回到我身邊了對不會...
「李醫生!你冷靜點，病人剛動完手術!你不能這樣搖晃她!」身旁的護士不斷喝止我，接著也來了其他醫護人員，一個個將我架開，把恩海送進了加護病房，不顧我的呼喊...
「東海!東海!」我不斷掙扎，想掙脫他們...我還想跟東海多說說話，我還想抱抱他，我知道他回來見我了...我知道他擔心我...我的東海...
「你夠了沒!」一巴掌打了下來，我愣住，看見希徹哥站在我面前，眼眶泛著淚...
「東海已經死了!」
看著希澈哥，我鬆開掙扎的手，喘著氣...
我看著四周，看著這白灰到讓人窒息的空間，看著身邊一個個哀傷的臉龐，看著加護病房內開始被安置的恩海，看著希澈哥難過的表情，我笑了幾聲...
對啊...東海已經死了...
病房內的是恩海...不是東海...
可我怎麼總覺得就是你回來了呢...
這兩天若不是你跟我說話，那為什麼我總是見著恩海就想起你...
你愛去天台，你叫我要打起精神，你說我悲傷你也會跟著悲傷，我痛苦你也會跟著痛苦，你對我頤指氣使，你對我打了勾勾，你說...要替你好好的活下去...
一切都是你說得對不對...
突然，我想起恩海最後待的地方，不顧他人擔憂的眼光，直奔向自己的辦公室，心慌的去撿起了剛剛被我放在門口旁的日記本。
翻了好幾頁，我終於在最後一篇日記的隔頁，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幾行字...
"赫宰，記得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要幫東海好好活下去，別忘了我們說好的喔..."
那是東海的字跡，是東海的字跡...
我顫抖的撫摸上那幾行字，卻在下一瞬間被我滴上的眼淚糊了邊，我趕緊擦乾闔了起來。
抱著日記本，我再也無法自拔的痛哭起來...
不管門口邊上...希澈哥及那些人哀傷的模樣...
吶...他們都說我是一個孤獨的人。
可我不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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